第1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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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半夜，船舶悄悄停靠廣陵郡。泊船的輕微晃動讓周溪淺翻了個身，淩晉卻警覺地睜開目。
“梁蔚。”淩晉道，“為何停船？”
值夜的梁蔚來到淩晉身邊，輕聲道：“殿下，是到了表少爺要去的廣陵郡。”
淩晉闔上目，“天一亮便叫他走，有他在，到底不便。”
梁蔚在黑暗中道：“殿下，表少爺此次登船，會不會是舅爺察覺到什麽？”
“不會，”淩晉聲音有些疲倦，“若要打探消息，他絕不會派王尋來，四妹都比他機靈。”
淩晉口中的四妹，即國舅王淵的第四女，亦是那鬧得滿城風雨的淩晉的青梅竹馬，想到這，梁蔚又一次想起淩晉的婚事，俗話說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，普通人家尚且祈求多子多孫，更何況有千裏江山需承繼的皇家？古來枉顧能力而獨看生育能力的立儲先例，比比皆是。
想到這，梁蔚忍不住開口：“殿下，此一去，又要耽擱月餘，若歸來後尚書令仍是不允，殿下可要考慮別家姑娘？”
黑暗中，淩晉睜開目，冷冷看了他一眼，“你確定要在我入睡時說煩心事？”
梁蔚心想，結婚生子，怎麽就成煩心事了？但他不敢多說，乖乖退下了。
船工們悄無聲息收帆停槳，將繩索系在津渡漆黑的樁木上，船只在起霧的月夜下緩慢搖晃起來，將一眾船員搖入夢鄉。周溪淺再次翻了個身，王尋砸吧了一下嘴，淩晉雙目緊闔，神情安詳。
天一亮，廣陵的富庶繁華蘇醒過來，岸邊絡繹不絕，盡是熙攘之聲。王尋一咕嚕爬起來，推開窗，大聲喊道：“廣陵到了！”
他推開門，跑到周溪淺房間，將周溪淺搖醒，“溪淺，醒醒，廣陵到了！”
周溪淺被他從榻上拖起，呆呆道：“……廣陵？”
“嗯！廣陵！好地方！”
正在此時，淩晉披著一件玄黑薄氅來到門口，對著王尋道：“我們不下船。”
淩晉方起，尚未梳發，濃黑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，他指節如玉，捏著黑氅的系帶，倚在門口，矜貴而慵懶。
他用黑涔涔的冷眸瞥向王尋，“你自己去。”
就這樣，王尋被淩晉攆下了船。船只在晨曦中揚帆吹角，借著好風，頃刻駛離煙柳廣陵的碧波之中。
駛離廣陵，便進入邗溝，邗溝是古運河，乃吳王夫差所建，自然不及長江廣闊，周遭亦人煙稀少，碧草叢生。狹窄的河道降低了船只的行進速度，周溪淺趴在船舷，看兩岸荊棘綿延，寂靜荒涼。
他偏頭對淩晉道：“這裏好荒涼。”
“但魚肥。”淩晉道。
周溪淺道：“你不是不愛吃魚嗎？也知道這裏魚肥？”
淩晉看他一眼，“你怎知我不愛吃魚？”
“昨天我給你送的魚羹，你一口也沒吃。”
淩晉隨之看向船外，“不是不愛，是不能。”
“你也有愛而不能的事情？”
兩岸蕪草自淩晉眸中緩緩而過，他低聲道:“為何沒有？過去，現在，甚至將來，既有所念，必有不能。”言至此，淩晉覺此言若讖，轉了話題，“到了淮陽，得你我單獨行路，你的行李，自己提前收拾好。”
“梁大哥不跟著嗎？”
“我們偽作投奔，人多生疑，且他得在外圍策應。”
周溪淺點點頭，憂慮道：“可是，這麽大的船，就我們兩個人，怎麽開呢？”
淩晉聞言，嘴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，他偏過頭來，“我叫你學騎馬是做什麽的？”
周溪淺微微睜大雙目。
“徐州人口十之去一，這等概率，稍加打探便有收獲。入白梨塢之前，我們得在徐州入戶打探。”
三日後，船只到達淮陽。淮陽與徐州接壤，為淩晉一行明面上的目的地，到了淮陽，淩晉遣散船工侍從，帶著周溪淺與隨扈的三十八名王府親衛乘小舟入了徐州地界。一進徐州，便進入徐州刺史李廷的勢力範圍，未免節外生枝，淩晉與梁蔚等親衛辭別，帶著周溪淺上了路。
周溪淺馬騎得還不算熟練，淩晉放緩速度，牽過周溪淺的韁繩，與之並轡，“已入徐州，不準再喚殿下，”想了想，又補了句，“淩晉也不行。”
周溪淺不用策馬，人跟著放松下來，好奇道：“那我叫你什麽？”
“表哥。”
周溪淺扁扁嘴，“還有別的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周溪淺張了張口，“……我叫不出口。”
淩晉看他一眼，“那就盡快適應。”
周溪淺趴下身子覷他神色，“要不……晉哥？”
淩晉一揚韁繩，策著二馬快行了幾步，“隨你。”
這裏與江南的富庶有天壤之別。此地曾被胡人踐踏五十餘載，至今元氣未覆。大片的良田長滿荒草，鱗次櫛比的村莊，盡數變成了斷壁頹垣。
兩人行了一日，別說莊戶，連個行人都沒遇見。周溪淺看著時不時驚起的烏鴉，心裏有些發毛，“淩……晉哥，這裏為什麽這麽荒涼？”
淩晉聲音淡淡，“胡人鐵騎所過之處，自然如此。”
周溪淺想到方才路過的荒廢村莊，“村子裏的人呢？”
“殺了，或被遷徙到別處，胡人畏懼漢人勢重，一旦占領，要麽舉城遷徙，要麽幹脆屠戮殆盡。你是不是沒看到屍體？因為胡人往往每屠一地，都會專留兩個漢人，令他們收屍。他們自己很清楚，屍露於野，會有瘟疫。”
周溪淺活活打了個寒噤。
淩晉看向遠方的寒鴉，“據前朝記載，徐州富庶，有人口七十萬，但五年前回歸我朝時，只剩下了十萬。”
餘下的六十萬去了哪裏？他們是被遷徙到別處，開啟了新生活？還是活活埋葬在這片黃土之中？
周溪淺陷入長久的沈默。
兩人一直到傍晚，才見到一處村莊。
村莊飄著炊煙，還未進村，便聽到了犬吠之聲，周溪淺露出喜色，淩晉對周溪淺道：“今夜在此留宿。”
周溪淺大腿已被馬匹磨得生疼，腰也又酸又累，聽到淩晉這話，連忙點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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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，船舶悄悄停靠廣陵郡。泊船的輕微晃動讓周溪淺翻了個身，淩晉卻警覺地睜開目。
“梁蔚。”淩晉道，“為何停船？”
值夜的梁蔚來到淩晉身邊，輕聲道：“殿下，是到了表少爺要去的廣陵郡。”
淩晉闔上目，“天一亮便叫他走，有他在，到底不便。”
梁蔚在黑暗中道：“殿下，表少爺此次登船，會不會是舅爺察覺到什麽？”
“不會，”淩晉聲音有些疲倦，“若要打探消息，他絕不會派王尋來，四妹都比他機靈。”
淩晉口中的四妹，即國舅王淵的第四女，亦是那鬧得滿城風雨的淩晉的青梅竹馬，想到這，梁蔚又一次想起淩晉的婚事，俗話說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，普通人家尚且祈求多子多孫，更何況有千裏江山需承繼的皇家？古來枉顧能力而獨看生育能力的立儲先例，比比皆是。
想到這，梁蔚忍不住開口：“殿下，此一去，又要耽擱月餘，若歸來後尚書令仍是不允，殿下可要考慮別家姑娘？”
黑暗中，淩晉睜開目，冷冷看了他一眼，“你確定要在我入睡時說煩心事？”
梁蔚心想，結婚生子，怎麽就成煩心事了？但他不敢多說，乖乖退下了。
船工們悄無聲息收帆停槳，將繩索系在津渡漆黑的樁木上，船只在起霧的月夜下緩慢搖晃起來，將一眾船員搖入夢鄉。周溪淺再次翻了個身，王尋砸吧了一下嘴，淩晉雙目緊闔，神情安詳。
天一亮，廣陵的富庶繁華蘇醒過來，岸邊絡繹不絕，盡是熙攘之聲。王尋一咕嚕爬起來，推開窗，大聲喊道：“廣陵到了！”
他推開門，跑到周溪淺房間，將周溪淺搖醒，“溪淺，醒醒，廣陵到了！”
周溪淺被他從榻上拖起，呆呆道：“……廣陵？”
“嗯！廣陵！好地方！”
正在此時，淩晉披著一件玄黑薄氅來到門口，對著王尋道：“我們不下船。”
淩晉方起，尚未梳發，濃黑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，他指節如玉，捏著黑氅的系帶，倚在門口，矜貴而慵懶。
他用黑涔涔的冷眸瞥向王尋，“你自己去。”
就這樣，王尋被淩晉攆下了船。船只在晨曦中揚帆吹角，借著好風，頃刻駛離煙柳廣陵的碧波之中。
駛離廣陵，便進入邗溝，邗溝是古運河，乃吳王夫差所建，自然不及長江廣闊，周遭亦人煙稀少，碧草叢生。狹窄的河道降低了船只的行進速度，周溪淺趴在船舷，看兩岸荊棘綿延，寂靜荒涼。
他偏頭對淩晉道：“這裏好荒涼。”
“但魚肥。”淩晉道。
周溪淺道：“你不是不愛吃魚嗎？也知道這裏魚肥？”
淩晉看他一眼，“你怎知我不愛吃魚？”
“昨天我給你送的魚羹，你一口也沒吃。”
淩晉隨之看向船外，“不是不愛，是不能。”
“你也有愛而不能的事情？”
兩岸蕪草自淩晉眸中緩緩而過，他低聲道:“為何沒有？過去，現在，甚至將來，既有所念，必有不能。”言至此，淩晉覺此言若讖，轉了話題，“到了淮陽，得你我單獨行路，你的行李，自己提前收拾好。”
“梁大哥不跟著嗎？”
“我們偽作投奔，人多生疑，且他得在外圍策應。”
周溪淺點點頭，憂慮道：“可是，這麽大的船，就我們兩個人，怎麽開呢？”
淩晉聞言，嘴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，他偏過頭來，“我叫你學騎馬是做什麽的？”
周溪淺微微睜大雙目。
“徐州人口十之去一，這等概率，稍加打探便有收獲。入白梨塢之前，我們得在徐州入戶打探。”
三日後，船只到達淮陽。淮陽與徐州接壤，為淩晉一行明面上的目的地，到了淮陽，淩晉遣散船工侍從，帶著周溪淺與隨扈的三十八名王府親衛乘小舟入了徐州地界。一進徐州，便進入徐州刺史李廷的勢力範圍，未免節外生枝，淩晉與梁蔚等親衛辭別，帶著周溪淺上了路。
周溪淺馬騎得還不算熟練，淩晉放緩速度，牽過周溪淺的韁繩，與之並轡，“已入徐州，不準再喚殿下，”想了想，又補了句，“淩晉也不行。”
周溪淺不用策馬，人跟著放松下來，好奇道：“那我叫你什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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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溪淺扁扁嘴，“還有別的嗎？”
“沒有。”
周溪淺張了張口，“……我叫不出口。”
淩晉看他一眼，“那就盡快適應。”
周溪淺趴下身子覷他神色，“要不……晉哥？”
淩晉一揚韁繩，策著二馬快行了幾步，“隨你。”
這裏與江南的富庶有天壤之別。此地曾被胡人踐踏五十餘載，至今元氣未覆。大片的良田長滿荒草，鱗次櫛比的村莊，盡數變成了斷壁頹垣。
兩人行了一日，別說莊戶，連個行人都沒遇見。周溪淺看著時不時驚起的烏鴉，心裏有些發毛，“淩……晉哥，這裏為什麽這麽荒涼？”
淩晉聲音淡淡，“胡人鐵騎所過之處，自然如此。”
周溪淺想到方才路過的荒廢村莊，“村子裏的人呢？”
“殺了，或被遷徙到別處，胡人畏懼漢人勢重，一旦占領，要麽舉城遷徙，要麽幹脆屠戮殆盡。你是不是沒看到屍體？因為胡人往往每屠一地，都會專留兩個漢人，令他們收屍。他們自己很清楚，屍露於野，會有瘟疫。”
周溪淺活活打了個寒噤。
淩晉看向遠方的寒鴉，“據前朝記載，徐州富庶，有人口七十萬，但五年前回歸我朝時，只剩下了十萬。”
餘下的六十萬去了哪裏？他們是被遷徙到別處，開啟了新生活？還是活活埋葬在這片黃土之中？
周溪淺陷入長久的沈默。
兩人一直到傍晚，才見到一處村莊。
村莊飄著炊煙，還未進村，便聽到了犬吠之聲，周溪淺露出喜色，淩晉對周溪淺道：“今夜在此留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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